罗选才先生印象琐记

罗选才先生印象琐记

赖干坚

我念初二时听班主任说，罗选才老师当过某报主笔，很有才学。他平日不俗的衣着和儒雅的风度更使我觉得他不同凡响。那时候我已开始酷爱文学，在我眼里，罗老师无异于文学家，他的一言一语想必很有文学味，所以我很想听他讲课。

可是直到我念高三时，罗老师才给我们上语文课，并且担任我们文科班的班主任。他给我们上第一节课时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只见他款款走进教室，站在讲台旁，从容地把手中的教案本放在讲台上，微笑地巡视一下神情有点兴奋的同学们。亲切地说道：“我很高兴有机会上你们的语文课。不过，”他顿了顿，莞尔一笑：“我没有名牌大学本科毕业的学历。我没上过大学，连大学的门朝哪里开都不知道。说实话，我的一点知识主要是通过自学获得的。”他那略带乡音的普通话，不紧不慢，抑扬顿挫，听起来倒蛮清晰、悦耳。他那带点幽默的谦逊使他的经历听起来有几分传奇意味，更使我对他敬爱有加。

教室里静悄悄的。我环顾一下四周，发现一些同学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我正陷入沉思，忽听得罗老师那沉毅的声音说：“我们现在开始上课！”我抬起头，只见黑板上用活泼、遒劲的粉笔字写着课文的篇名。罗老师叫大家翻开课本。“我请一位同学开始朗读课文。”说着，他的目光朝大伙扫视了一下，然后含笑望着我，叫我朗读课文开头几段。我惶惑地站起来，紧张得心扑扑地跳，脸上热辣辣的。我清了清喉咙，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地开始朗读课文。朗读完毕，罗老师又要求我用简单的几句话归纳这几段的内容。他对我的朗读和段落大意的归纳表示满意。接着，他又叫几个同学继续朗读并概述所读段落的内容。课文朗读完毕，罗老师简要地介绍了一下本文的作者，并解释了几个疑难词句。我心里不免疑惑起来：莫非罗老师还依照朗读课文、划分段落、归纳大意、词句解释以及揭示主题这套已叫人厌烦的八股程式来教高三的语文么？使人感到欣慰的是，从第二节课起，罗老师的讲课就开始让人感到耳目一新。他指出，我们正在读的课文是一篇抒情散文。那么，散文这种体裁有什么特点呢？抒情散文的艺术特色是什么？这篇散文有哪些优点？他紧密结合课文，对这些问题条分缕析，作了清晰而透彻的解答。他那通俗易懂的讲解，以其独特的魅力吸引着我们，就连平日对语文课感到厌烦的一些同学也听得出神入化。

罗老师给我们上了几星期课之后，我们明显感到，他的语文教学具有较高的质量和显著的特色。他的教学内容丰富，形式生动活泼，有利于调动同学们学习语文的主动性和积极性。从他的讲课看出，他具有丰富的语文知识和较同的文学修养，他对课文鞭辟入里的分析和生动的、富于逻辑性的讲解，使大家深为折服。他在教学中，通过对课文的分析，不仅引导学生阅读欣赏作品，而且启发他们从中学习写作的门道。他常说，要学会写作，就必须认真地、刻苦地学习好文章、好作品。读一篇好作品，要读懂、读透，才能深入领会它的精粹之处。在我看来，罗老师的语文教学有一个主要的特色，便是从指导学生阅读欣赏作品入手，充分发挥课文的示范作用，让学生从对课文的深入领会中把握写作的诀窍，从而把阅读欣赏作品与习作紧密结合起来，这就纠正了过去语文教学中课文讲解与习作指导分离脱节的不良倾向。所以毫不奇怪，罗老师担任我们班的语文课文后，同学们阅读分析作品的能力和写作水平都普遍提高了。

阅读与习作相结合的一个重要环节，是以范文的讲解带动习作安排。比如，教了抒情散文之后，罗老师便布置一次抒情散文习作。他鼓励学生模仿课文，而且为了扩大学生的视野起见，他搜集了一些优秀的抒情散文供大家学习、参考。

在指导习作方面，罗老师也采取了一些行之有效的措施。首先，作文临时命题，要求两节课内完成交卷。刚开始时，同学们嗷嗷叫，说两节课无论如何完不成。因为过去上习作课，不管是老师命题，还是同学自己命题，在两节课内完不成的，允许课后继续写，下次上课时交卷。久而久之，许多同学便养成了作文拖拉疲沓的坏习惯。不管同学们反应多强烈，罗老师仍坚持要求当堂交卷。他向同学们耐心解释说，打破旧习惯是痛苦的，但是坚持下去，就一定会走向新的境地。当堂完成作文，有助于训练我们的思维，使我们下笔快些，这有利于同学以后适应高考当堂作文的要求。听了罗老师具有很强说服力的解释，同学们心里豁然开朗，心悦诚服地去迎接新的挑战。事实证明，当堂作文，在写作上可以得到更大的锻炼。从我自己来看，经过一个多学期的锻炼，作文时下笔快了，行文拖沓的毛病也在一定程度上得到克服。

再从作文讲评方面看，罗老师也有新的举措。以往，作文讲评由老师包办，效果不大。一些同学只关心作文成绩和老师的评语，而不注意看老师的批改，对老师的讲评，也不注意听。因此常常出现这样的怪现象：在前次作文中经老师指出或改正的语病，在以后的作文中仍大量出现。老师的心血白花了。因此，罗老师想方设法提高作文讲评的质量与实际效果。他认为，关键在于提高同学们学习的主动性和积极性，让他们参与讲评活动，使他们从消极的接受者变为积极的、主动的参与者。他的作文讲评，除了总结本次作文的一般情况之外，他还特意挑选两篇有代表性的习作（一篇是好的，另一篇是差的，都不署名），刻印出来，分发给全体同学，上讲评课时，要求每人给这两篇习作打分，并写出评语。罗老师让几位同学起来报告他们的评分和评语，并陈述理由。最后罗老师谈自己对这两篇习作的看法。此外，罗老师还把本次作文中带有普遍性的病句写在黑板上，叫几个同学上去改正，最后由罗老师加以评判。这种讲解方式生动活泼，效果甚佳，很受同学们欢迎。

罗老师不仅努力搞好语文教学，而且很爱护学生，很关心学生的生活和思想品德的成长、进步。他要求学生严格，但待人和蔼可亲，从不板起面孔训人。对此，我自己深有感触。那是临近高考总复习的时候，罗老师建议我和其他班干部商量一下，在班上搞一次复习经验交流会，以此推动复习工作，提高复习质量。我认为，只要让学习好的同学介绍一下他们的复习方法就行了，学习差的同学有什么经验好谈呢。因此，经验交流会不如叫经验报告会来得实在、贴近。罗老师目光锐利地瞥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这个会叫什么名堂并不重要。关键是让大家的才智充分发挥出来，搞好复习。你说学习差的同学不可能有好经验，这可不见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嘛。集思广益，才能克服思想上的片面性，你说对不对？”面对他那犀利的目光，我“嗯”了一声，难为情地低下头。不知怎的，自此以后，“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这句话一直深深印在我的心坎上，成为策励我的座右铭。繁发我的骄傲自大思想冒头时，我便仿佛听见罗老师用他那略带乡音的普通话，抑扬顿挫地念着这句话，同时仿佛觉得他那双犀利的目光正盯着我，我的脸颊似乎有点热辣辣的。

2003年10月29日于厦门

附：赖干坚，原名赖干（幹）籛，1955年毕业于永定一中，考入厦门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1959年毕业，留厦门大学中文系担任外国文学教学与研究，曾任厦大中文系主任直到1999年退休。赖干坚教授的专业为欧美文学与比较文学，特长为现代西方文学批评、现代西方小说以及英国古典小说。其主要经历与业绩如下：

1982年10月—1983年10月，在美国密歇根大学英国语言文学系访问进修。

1994年9月—1998年2月，担任厦门大学中文系主任。

1992年—1998年担任厦门大学学术委员会与学位评定委员会委员。

1995年—1998年担任福建省文学会副主席。

1994年—2002年担任全国高校外国文学教学研究会常务理事。

从1985年至1997年先后承担三项国家级社会科学研究课题、一项省级社会科学研究课题，均已出色完成。已发表论文50余篇、出版专著5部、译著2部、主编著作1部。专著为：

《西方文学批评方法评价》（获全国高校外国文学教研究会首届优秀著作奖）；

《西方现代派小说概论》（获福建省第三届优秀社科著作奖二等奖）；

《中国现当代文学与外国文艺思潮》（获厦门市第三届社科优秀著作奖一等奖）；

《中国现当代文论与外国诗学》；

《20世纪中西比较诗学》。

译著为：

《叙事虚构作品：当代诗学》（小说叙事理论）；

《如此运动生涯》（英国当代著名小说）。

主编著作为《外国文学与人文精神》（此书即将输入北大方正的光盘）。